簽了三方協議可上崗時間被無限期推遲 就業協議只約束學生管不了用人單位
找不到工作是痛苦的,然而對一些大學生來說,痛苦卻是因為找到了工作。
這是一次奇怪的采訪:沒有一個人愿以實名講出自己的遭遇,盡管他們都以受害者自居,吵著要找記者曝光,并在網上發誓“句句屬實”。
多數人將提出采訪要求的中國青年報記者當成“臥底”而嚴加盤問。
極少人同意見面。
如果沒有意外,這些天南海北的大學生將在就業形勢嚴峻的2009年成為同事。2008年歲末,他們與國內著名制藥企業——藥明康德新藥開發有限公司簽下就業協議,但協議在履行中遇到了困難。
今年4月上旬,不少準雇員陸續接到被認為是“晴天霹靂”的通知:由于金融危機影響公司運營,他們或是被推遲入職時間,或是降低原定的薪酬。如不接受可自謀出路,公司可“無條件”解約。
入職日期沒有明確。這意味著,已于春季或將在夏季領到畢業證書的這些大學生不知何時上崗。
惱火卻不敢發火——公開揭發未來的東家,也許會讓自己更快地失去職位,這種顧慮讓他們強烈要求匿名。
“你千萬別寫出我們的名字,我們很多人都只有這一個工作。”天津大學一名學生對本報記者千叮嚀萬囑咐。
繼續等待還是放棄?
以實力和薪酬而言,藥明康德是一個不錯的去處。很多學生為它放棄了其他的工作機會。
2000年年底創立的藥明康德是一家醫藥研發服務公司,在中美兩國均有運營實體,同多家制藥巨頭均有合作,最近4年連續入選“德勤中國高科技高成長50強”。該公司屬于三資企業,其母公司無錫藥明康德(開曼)有限公司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
學生們原本以為,畢業后立即上崗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4月8日、9日,許多學生接到藥明康德公司一名女士的電話:由于公司遇到金融危機,現在通知你們10月之前都不會有任何入職的安排。
“我問時間確定嗎?她沒有說話。我說那這段時間怎么辦?她說由于時間比較長,公司希望你們如果找到其他合適的工作,可以到公司來解除協議,我們會為你開解約函。我說到底確定不確定,她始終不回答。”一名男生回憶。
而一名女生清楚地記得,通知是這樣的:“因為金融危機影響,項目有問題,你們的入職時間都需要往后推遲。10月之前你們都不可能入職了。公司為你們考慮,怕這段時間太長,耽誤你們另找新的工作,公司討論以后決定可以讓你們無條件解約。入職以后還有一個問題,薪水和當時約定的不一樣,會低一些。”
這名學生已于今年1月畢業,在等待中,她的報到證和戶口遷移卡都已過期。
由于入職時間一再延遲,今年3月起,一些校園論壇上,經常出現這樣的問題:“有人接到藥明康德的通知了嗎?”
相當多的學生出自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南開大學、復旦大學、蘭州大學等名牌學府和科研機構,普通院校畢業生也為數不少。
他們的情況并不相同,有學士、碩士也有博士,工作部門及地點也不一樣。有的入職日期無限期推遲,有的薪酬比就業協議書上約定的降低500元左右,有的則既推遲入職日期又降薪。
拖著學生“自愿”毀約?
上海的一名碩士說,自己昨天還“滿心歡喜”,今天“感到天要塌下來”。
去年12月,她同藥明康德上海公司簽約,但遲遲等不到入職的消息。她的上海戶口申請書已經上報,但由于沒有入職并訂立勞動合同,迄今無法落戶。而上海戶口的申報截止日期是5月31日。
為了取得上海戶口,她必須迅速與藥明康德解約,并在所剩無幾的時間內找到下一個雇主。
但是,多名學生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應屆畢業生求職的黃金時間已經過去。
天津大學一名受到藥明康德事件連累的學生最近四處參加招聘會。他聳聳肩,苦笑著說:“現在沒有合適的職位,都是給專科生的。”
然而,對于藥明康德的做法,學生們卻無可奈何,因為當初簽訂的就業協議里,本就不存在關于何時入職的條文。
在天津一所地方院校,有畢業生說:“藥明康德沒有違約,我們的協議上又沒寫什么時候入職,人家現在只是推遲入職時間,人家沒有違法勞動法。”
在向記者出示就業協議之前,天津大學一名學生還以為自己的協議上明確寫著7月1日入職。這是他參加招聘時親耳所聽,并一直深信不疑。
他打開協議,沒有找到這條約定,頓時愣了。
得悉延遲入職時,他“一聽就蒙了”。“這事兒不都定了嗎?我一直不太關心,因為已經簽完了,就沒找其他工作。”
這名學生問過公司人力資源部,是否有可能無限期推遲,工作人員遲疑了一下,說“是”。他追問:“你們這算不算違約?”對方回答,這不算違約,我們只是推遲了入職時間。
學生們猜測,拖得讓人失去耐心之后,藥明康德讓學生自己提出解約,這樣便不必支付違約金,還可慷慨地宣稱“無條件解約”。
有學生說:“公司變相讓我們違約,這種方式實在讓我們難以接受。”
就業協議成一紙空文?
“一份三方協議書,簡直就像一張白紙,起不到絲毫的保護作用。”北京一名學生說。
俗稱的“三方協議書”,即《全國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就業協議書》“,由教育部學生司制定,全國統一格式。由學校發給,畢業生簽字,用人單位蓋章,畢業生本人保存一份,作為辦理報到、接轉行政和戶口關系的依據。
南開大學就業指導中心主任劉月波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三方協議”其實是兩方協議,學校所起的作用只是見證。一般來說,它簽訂在勞動合同之前。
學生與用人單位達成就業意向后,就從學校領取協議書。協議書經過學生與用人單位簽字蓋章,再交由學校蓋章。對高校來說,一名學生簽訂了三方協議,則視為找到了工作。
就業協議對學生的約束顯而易見:每人只能領取一套經學校編號備案的就業協議書,因此只能與一家用人單位簽約,一旦違約就將面臨教育部門的壓力。近年來,學生違約引發的誠信批評時有出現。
劉月波說:“教育部門應該反思這個問題,就業協議書對用人單位有多少約束力?”
他說,就業協議書的作用就是約束雙方的接收和報到。“咱們能約束學生,學生違約可以不給報到證。企業呢?”
針對藥明康德事件,上海一些大學生撥打了勞動保障部門的投訴電話,得到的答復令他們失望:我們只管正式勞動合同下的事宜。
此種情況下,一紙就業協議對雙方的保障和約束作用尤為重要。
全國統一的畢業生就業協議書分為4個部分:“畢業生情況及意見”、“用人單位情況及意見”、“學校意見”以及“備注”。
“備注”最為關鍵。但由于處于買方市場,大學生對于“備注”什么難有發言權。
藥明康德與學生簽訂的就業協議書里,“備注”欄上貼著加蓋公章的一張紙條,上面規定了薪酬、違約金等內容,但并沒注明入職時間。
劉月波指出,即使入職時間沒作約定,用人單位也應在學生畢業一個月內辦理接收手續。按照現行的就業體制,用人單位簽署了就業協議,就代表認可高校的就業管理規定,認可報到證的作用。而報到證均在學生畢業之時發放,有效期為1個月,在此期間用人單位必須接收學生。
4月10日,南開大學就業指導中心召集藥明康德的一些簽約學生座談,有的稱自己不受影響,有的說會減薪,有的則會延期。劉月波告訴記者,學校將把學生的意見向上級教育部門反映。
對于受到影響的學生,南開大學決定,如果他們找到新的工作,學校無需見到解約函,也給重新辦理就業協議書和報到證。
“我們希望至少不能讓師弟師妹重蹈覆轍。比如至少三方協議加上一條,入職時間——我們就被動在這一點上。”一名學生說。
用人單位“廣種薄收”?
藥明康德校園招聘的行程顯示,2008年10月底至12月初的1個多月里,該公司至少在39所高校和科研機構舉辦過招聘會。而每場并不只對舉辦校開放,其他院校的學生亦可參加。
北京一名學生通過藥明康德處任職的朋友了解到,這家企業今年招聘的新雇員約有1300人,工作地點在上海、天津或蘇州。
不過,這個數字無從證實,藥明康德方面并未透露招聘人數。
記者側面了解到,天津公司今年招聘了240人左右,3月已有一批學生入職,將有100多人延期。
不止一名學生猜測,公司可能是在“廣種薄收”。“有人筆試幾乎一個字沒寫都讓面試”,“面試基本都給offer(即錄用通知)”。
“本來還挺慶幸,聽別人說工作這么難找,我找得這么容易。”一名天津大學學生告訴記者。這名學生2008年11月5日參加了藥明康德的招聘。上午筆試,下午面試。
雖然筆試的專業題目很有難度,但有人“交了一個白卷”,也進入了面試。“有同學沒有事先投簡歷,也沒有筆試,直接進入面試。”面試過后,“好像是個人就能拿到offer”,很少聽說有人被淘汰。
幸運過后,是令人焦慮的等待。
在此期間,他們聽說過,由于金融危機影響,一些企業的招聘計劃擱淺。北京一名學生說:“有的比較負責任的公司,發了offer后如果計劃有變,無論書面還是口頭offer,都會緊急收回,至少不讓你這樣空等。藥明康德卻一直讓我們等。”
“如果公司早點通知,我們都會接受。我們理解,金融危機誰也攔不住。”
根據雙方約定,如果單方面違約,應支付2000元的違約金。但這筆錢看來也很難拿到——既然藥明康德的人力資源經理并不認可違約之說。
而學生們也不相信2000元就能讓自己挽回損失。在放松了5個月之后,很多人重新抱著簡歷回到了招聘會上。“現在再找也不好找了。我們痛心的不是失去藥明康德的職位,而是錯過了其他機會。這段時間造成的損失,很難挽回。”
4月13日,中國青年報記者聯系藥明康德上海總部及天津公司,就學生反映的一些問題提出采訪。
天津公司人力資源部經理郭媛建議記者撥打總部電話。而總部的總機是一部錄音電話,無人接聽。記者留言提出了采訪要求,并將提問以電子郵件的形式發給了上海總部人力資源部、公共關系部及天津公司人力資源部。
郭媛說,她已收到記者的提問,會盡快予以回答。
記者問:“今年招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正常入職,多少人延期?”
這些問題截至記者發稿時還沒有答案。
記者進入了藥明康德簽約學生為維權而建立的一個QQ群。在這里,短短幾天之內,人數達到了100人的上限。而這不是唯一的一個。
中國青年報 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