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特區報    王付永

  深圳有１０００多萬的打工群體，每年的歲末都會有企業欠薪和農民工討薪的事件發生。欠薪這個多年沒有解決的頑疾，其癥結是什么？有哪些是欠薪的死角和盲區？背后深層次的問題是什么？能不能期待勞動者追討欠薪的時候不總是處于弱勢，而是有符合勞動者權益保障的，與企業對等博弈的平臺給他們，讓他們有尊嚴的拿到工資。以上是本期論壇關注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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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欠薪數字在下降

  劉麗華：深圳這兩年的欠薪是什么趨勢？呈現什么特點？請隆先生介紹一下。

  隆仕明：欠薪現象在深圳確實存在，通過最近三年的相關數據統計，三年以來欠薪案件的數量是逐漸下降的。這里有全市勞動監察的辦案統計，２００８年全市勞動監察處理欠薪案件立案數１８８１宗，２００９年１２７８宗，２０１０年前三季度的統計是７０５宗，同比２００９年、２０１０年下降３２％和２５％。另外一個數據也是支持這個情況，就是欠薪保障基金墊付數，２００８年墊付了４４１２萬元，涉及的企業是９６家，涉及勞動者是１．３６萬人，２００９年少了６家，是９０家，金額也少了１０００萬，墊付了３６４３萬元，涉及勞動者１．２４萬人。２０１０年１月份到１１月底，墊付數是１１３６萬元，大幅度地降低，企業數也大幅度降低，只有３６家，涉及勞動者數量大幅度下降，只有３２２５人。從這兩個數據來看，欠薪現象確實存在，但案件數量逐步下降。

  從辦理欠薪案件來講，主要集中在這樣幾個行業，一個是加工制造業，占了欠薪案件總數的３８．５％。再下來是建筑業，占了８．５％。第三個行業是居民服務和其他服務業，包括餐飲等占了６．８％。再下來是信息、計算機服務和軟件產業占了６．３％，交通運輸業占了４．６％。這幾年欠薪也表現出以下特點：一個是真正拖欠正常的月工資情況比較少，比較多的是加班費給得不足，加班費計算存在爭議和糾紛。第二個特點是建筑行業拖欠工資的案件比較多，但很多案子跟工程款的糾紛有關系，比如說都是按照計件算工錢的，到底計件單價是多少，工作量是多少？這方面糾紛比較多。

  劉麗華：對于欠薪數字呈下降趨勢，吉先生怎么看？

  吉峰：我不樂觀。對隆先生所說的建筑工人的欠薪主要形式我有不同看法。隆先生所說的都屬于勞資雙方在每一點上的具體爭議，雖然具體工資額的欠薪是明顯減弱了，但真正的欠薪并不是因為雙方的計件標準發生的。《勞動法》當中明確規定，工資的內容包括加班費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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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筑領域仍是欠薪重災區

  劉麗華：敖艮忠先生是一名建筑工人，在深圳地鐵、機場以及高樓大廈都干過，今天我們探討欠薪問題，感覺怎么樣？

  敖艮忠：感覺很復雜的。但我認為建筑行業的欠薪，主要原因在于是層層分包的體制，這是一個病癥。層層分包讓我們打工者不知道最后欠薪時應該找誰去討公道。

  翟玉娟：建筑行業里面存在著層層分包的問題，作為建筑工人來說，我干活你給我錢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許多農民工對于目前的結算體制，比如都按年終結算的方法來付工資是很無奈的，這跟分包體制有關系。

  吉峰：層層分包也是歷來我們政府、學界、專業界一直批評和質疑的，但我們大家要明白，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講，層層轉包沒有問題，但是對于違法分包責權利是必須要明確的。對于違法分包方，把工程分包給沒有合法資質的企業或包工頭，那就要承擔連帶支付責任。也就是說，不管發包方和包工頭或者與勞動者簽訂了什么合同與協議，如果包工頭沒有用人資格和合法身份，那么發包方都必須承擔責任。一旦發生欠薪，那他就要先把錢墊付出來，然后你再找分包的企業或個人要，那是你們自己內部的事情。必須強調的是，資質在這里既包括技術能力也包括資金能力。

  翟玉娟：在這種體制下，工作強度以及工作條件都是不盡如人意的。我們曾經對深圳農民工做過調查，大概有６０％以上的農民工加班時間都超過了法定標準，很多工廠說我們不讓他們加班，他們不愿意，他們想加班，這完全是誤區。本來８個小時之內得到的工資應該維持比較體面的生活，但農民工不得不加班，而且拿到的工資非常低。這種情況下法律要在立法的層面上體現公正和公平，包括現在進行的集體協商立法，通過集體的約束，一個是通過內部集體約束，另外通過外部嚴格的法律環境，從根本上解決欠薪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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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同意識差是導致欠薪重要原因

  劉麗華：網友２９３說，他老家的人到深圳來做餐館小工的很多，都是通過老鄉介紹的，沒有簽訂過什么勞動合同。其實這樣是很容易吃啞巴虧的。到時候被欠薪了也因為沒有證據而無處伸冤。我告訴他一定要簽合同，他說老板告訴他們你就去找簽合同的人家吧，我不要你了。這位網友最后感嘆說，農民工和公司簽訂合同其實是一件很飄渺的事情，如果農民工堅持要簽訂合同的話，最后恐怕連工作都沒有了。

  翟玉娟：建筑行業、餐飲業簽訂合同的比例比較低，其實很多欠薪問題都是和因為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引起的。在勞動關系失衡的時候，相關部門一定要積極作為，對于那些不簽訂勞動合同的企業一律實施嚴厲的懲罰，這樣一來欠薪的事情肯定會大大的減少。

  敖艮忠：我做過的工地也不少，在任何工地上都沒有簽過合同，我們要求老板簽合同，老板說沒看到有哪個公司和農民工簽了合同的，你們不要想那么多，我們要求的就是你們要好好地干活。

  劉麗華：沒有人告其實也不會去查是否簽訂勞動合同，是這樣嗎？

  隆仕明：有人投訴我們肯定會查，我們日常也有巡視檢查，如果發現問題都要處理的。有網友說為什么只是到年底查，平時做什么去了？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平時我們都在處理，監察員有巡視檢查。我們以自己的最大努力來做這件事情。

  農民工朋友出外打工一定要增強自身的維權意識，避免欠薪事件發生。打工者首先要認清自己是在給哪個單位打工，不能只聽包工頭指揮；在開工前，打工者盡量要和用人單位簽訂書面勞動合同，合同必須與具備用人主體資格的用人單位簽訂，不能與項目部、項目經理、包工頭等簽訂；打工者應要求用人單位及時支付工資。一旦遇到工資拖欠，應該馬上持有效證據到勞動監察部門投訴。

  劉麗華：網友７１９說，我們看到一個數字，這兩年農民工維權，特別在討薪方面通過訴訟的比例上升了，但敗訴率占到８０％，敗訴都是因為確實自己被欠薪了，但拿不出證據來，或者證據不足。從這方面來講，加強合同意識對于維護自己合法權益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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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執法力度還不夠

  劉麗華：對欠薪問題的監督目前主要包括三種形式：社會監督、審計監督和行政監督，現在主要是行政監督在起作用，大家怎么看？

  翟玉娟：監督的形式應該多元化、立體化、廣覆蓋。從實際情況來看，單一的行政監督發揮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政府部門監察的時候力度是不足的。監督很重要，但是怎么處理更重要，這是一個力度的體現，只有對違法案件作出了嚴厲的處理才會有震懾效果，通俗的表達就是殺雞給猴看。如果在監察過程中發現違法現象，不能真正執法，就不可能產生警示作用。

  吉峰：現在的老大難問題都是落實問題，如何把法律落實？這是最重要的。即使我們的監察人員力量再不夠，不過只要把法律落實，勞資關系就會大有好轉。一些企業看你檢查后不去執行，這就會傳達給他們一個很壞的信息，這種縱容在無形當中也助長了一些企業欠薪的膽量。

  劉麗華：翟女士，網上還有一個意見，有一個網民朋友說，他們公司是做進出口貿易的，專門給電廠、石化等進口配件，老板說好的提成工資并不兌現，他們一個同事就把貨款截了，拿了自己該拿的那部分，結果被老板起訴，他以侵占財產罪判了１年，真令人寒心啊。老板欠著全公司幾十萬的工資不發不算罪，拿了自己該拿的就定罪了，員工總是弱勢的一方，我們的法律是替員工說話的嗎？所以現在的法律規定，員工非法占用公司財產２萬元就是刑事犯罪的，但反過來對企業來說欠薪上百萬、上千萬卻沒有什么剛性的制裁？

  翟玉娟：剛才那位網友所說的是一個極端的案子，我拿了我應該拿的錢還要承擔刑事責任，老板欠了員工那么多錢，連別人的血汗錢都不給，反倒不要承擔法律責任。最近全國總工會也討論，對于那些惡意欠薪的老板，希望能夠以欠薪罪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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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充實基層監督力量

  劉麗華：有些勞務工把企業欠薪的問題反映到勞動站以后，很多勞動站的工作人員不那么負責，對一些申訴往往是拖著不辦，甚至有的工作人員替企業講話這種情況是否存在？

  隆仕明：街道勞動站是街道的一個機構，因為深圳各方面的人員編制很緊張，勞動站真正有正式編制的工作人員只有二三人，其他工作人員都是街道或區里面花錢聘請的臨時人員，不否認可能有些人的素質比較低，這方面我們也跟市里面提出了改進意見。我們建議要加強這方面的建設，在各個街道設立勞動監察中隊，這樣的話區里面有大隊，街道有中隊，這樣會更好一些。

  劉麗華：加強勞動站的建設，對于農民工和企業之間的矛盾處理是有著直接的好處的，農民工接觸的就是勞動站的人，對于勞動站的工作人員農民工特別有意見。隆先生也談到，深圳有５０多個街道，如果街道沒有受理好，上面也不太清楚，如此一來問題就會變得很棘手，這個問題該怎么辦？

  翟玉娟：加強執法就需要政府重視，包括人財物方面都給予一些支持。據我所知很多協理員的月工資只有１７００元，該保障的政府沒有保障到，另一方面人員不夠，他們的執法效果也會有一些折扣。所以，要配備比較好的人才，提高他們的素質，我希望政府能夠重視這件事情。

  劉麗華：對企業監督，社會的力量是很重要的。比如加大社會輿論的監督，特別是新聞媒體的監督等，從你們企業的角度來說，媒體監督的力量很大嗎？

  李德龍：無論是網絡監督、還是媒體監督對企業的震懾作用還是很大的。如果在哪個網上看到哪個企業受到處罰，肯定對企業有影響，要想把企業做大、做好，是不會想出現這個問題的。

  吉峰：如果市場缺乏有效的監管就會影響到企業之間的公平競爭，如果違法企業沒有受處罰，沒有得到曝光，那么守法企業的經營成本無形中必然會上升，從而最終影響到企業間公平競爭的基礎。

  劉麗華：敖先生您在上海打過工，您覺得上海的工地在外部環境上有什么差別？

  敖艮忠：上海的工地上一般都豎著一個大牌子，工地叫什么名字、工地名稱是什么、承建單位是哪個、業主是誰、受哪里管轄、如果被侵權你可以到哪里去告，寫得明明白白的。我曾在深圳南山那里打工，因為企業欠薪的事情我要起訴企業，可是連起訴哪個企業我都不清楚，在自己維權方面感到特別的吃力。

  翟玉娟：敖先生所說的這個情況很多農民工都跟我反映過，與長江三角洲比較，他們認為珠江三角洲對勞動者的保護非常不足，他們到監察部門投訴的時候，人家說你打電話不行，必須要來人，還說下班不行必須在上班時間。

  隆仕明：我們很多方面都向上海學習，力度和人員配備各方面，上海在全國都是比較領先的，我們跟他們有差距，我們也在不斷地學習，不斷地改進。

  跟帖

  網友

  古稀之人：

  對企業老板欠薪的無良行為，工會要當仁不讓，認真履行維護工人的合法權益；政府有關部門應當依法查處和追究無故欠薪的企業老板責任，切實保障工人的合法權益。這就是良策，關鍵在于以上部門是否作為。

  天天維Ｃ：

  這不，從去年１２月開始，深圳又開始了為期２個月的年底工資發放大檢查，好像一到年底就有人想起這個事來？一年里到了年底才想起，該檢查檢查工資發放情況了？

  到年底了，工人眼巴巴地等著銀子，那么一年里的其他時間為什么就不來個大整治呢？還是應該建立一個合理的機制來制衡。

  難眠：

  深圳早就該沒有欠薪問題了，深圳現在應該談的是怎么保障權益和提高最低工資了，還停留在欠薪上？有這么多的外來工啊，又是全國用外來工最早的地方，應該為其他地方提供成熟的用工模式才對。

  全人文化：

  我倒覺得，整體上來說不單是欠薪的問題，而是整個勞資關系失衡造成的，欠薪是表象，本質是勞資關系失衡。解決欠薪的問題，也不能單單著手欠薪問題，還要從勞資關系的調整和治理上著手。根本的來說是我們的勞資關系制度實施和建設上出現了問題啦。

  邪惡天使：

  這個，就需要企業的工會發揮作用了，不能完全依靠政府主管部門到了年底，才來檢查欠薪問題。企業工會，應該為工人的基本權利負起碼的責任，出工出薪天經地義的事情，居然到了全憑良心來維護，太荒唐。

  依然：

  欠薪這回事，想想都心酸。我在深圳很多工地打過工，從來沒有簽過合同。老板欠薪過年，我們就有家回不了，因為沒錢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