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特區報記者 綦偉 實習生 洪蕎
半個月前，2歲零9個月的兒子豆豆發燒時，黃達中夫婦在同事的介紹下，選擇了位于南山區海岸城的一家私立兒科診所。8月10日，記者在診所見到他們一家，這已是他們第三次帶著兒子來這里就診了。
診所不大，一張綠色的小木桌子和兩把粉紅色的小椅子擺在大廳中間，另一邊則是與天花板齊高的土黃色壁櫥，一臺液晶電視四周放著兒童書籍和小朋友的畫作。走進診所，就如同走進一個小小的兒童游樂場。
“服務態度很好，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弊诤蛟\區的沙發上，黃太太對記者說，與忙亂嘈雜的公立醫院相比，這里安靜舒適，醫生們細致的檢查和答疑，都讓他們感到安心。
然而她或許不知，這一切，來自一群主動打破自己“鐵飯碗”的醫生們的著意營造。
丟掉“鐵飯碗”的個人冒險
30歲出頭的朱巖背著雙肩包，匆匆趕回診所。他是這所兒科診所的創辦人，也是醫療團隊的一員。
他遞給記者的名片上，寫著“北京協和醫學院碩士、原北京協和醫院腎臟內科醫生”。半年前，他從這家中國著名的醫院辭職，來到深圳，想向人們提供一種與在公立醫院中完全不同的就醫體驗。
“我們不會給病人做不必要的檢查，也不會開不必要的藥。”他笑著，黑框眼鏡后面閃著亮光�！拔覀冇幸幎ǖ�，醫生與每個來看病的人，都要有20分鐘的交流與溝通，然后根據病人的實際情況，選擇合適的診療方式�！�
為什么能做到這樣？朱巖答：因為在這里，我們獲取的薪酬與藥費和檢查費的多少無關。診所為每位醫生定出的診費為300元�！拔覀冋J為，在目前，這已經是一個可以體現我們診療價值的合適價格。剩下的，便只有盡力為病人看好病。”
朱巖說，這是一種理想狀態。對比此前9年在協和醫院里的工作狀態，他感受強烈。
那時，他每天都得看將近100個病人。每個病人分到的時間也就5分鐘，基本上是問兩句，讓病人去做檢查，然后開藥。病人不滿意，他個人的職業體驗也不好。“看了100個，其實幫每個病人都很有限。”而被物價部門定死的診費價格，讓他感到困惑�！�10元、5元，這就是一個醫生的價值嗎？”
在晉級為主治醫師兩年后，他選擇跳離這一眼可望到頭的執業軌道，南下深圳，開始一場 “冒險”。
令他欣喜的是，還在診所籌備期，就有四五個同行主動加盟。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已在知名醫院有多年工作經歷的資深醫師。
“冒險”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仍在虧損。”說這話時，朱巖顯得有些難為情。
診所里，畢業于湖南湘雅醫學院，已有近10年兒科臨床經驗的鄧禮醫生，已經把豆豆每一項的化驗結果都解釋給黃達中夫婦聽了，并且告訴他們一些注意事項。
“如果是在大醫院里面，等個化驗結果都要一兩個小時。”黃達中笑著說：“而且這邊的醫生還會給你解釋，在大醫院就直接開藥去了�！�
朱巖相信，這就是希望。
深圳出新規促多點自由執業
當初南下深圳，朱巖看重的是這個城市年輕，接受新事物快。沒想到，深圳市衛人委這么快就向廣東省衛生廳報送了《深圳市醫師多點自由執業實施細則》（下簡稱《細則》）。
《細則》首次提出醫生多點執業不再受執業地點數量的限制，同時規定多點執業不必再經所在醫療機構的批準，只需在深圳市衛人委指定網站備案。深圳市衛人委還要求各大公立醫院在9月前上交細化方案，并指明“不得阻礙醫生多點執業”。
“它可以讓醫生知道自己有權利自由執業。自由執業是未來的趨勢。現在，醫生與醫院之間是從屬關系，將來一定會轉變為合同關系�！敝鞄r很興奮。
這將產生一系列的影響。朱巖說，現在好醫生都被綁在大型公立醫院里，《細則》的推行會產生一個有利于他們流動起來的環境，有流動就會有競爭，醫生的價值在競爭中才會趨向合理，才能吸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投身到醫生這個職業中來……
同樣為自由執業而感到欣喜的，還有深圳市眼科醫院角膜及眼表病區主任姚曉明。
8月9日下午，坐在病區8樓盡頭拐角的一間小辦公室里，他談起《細則》，同樣是一臉的興奮�！啊都殑t》不僅局限于多點執業了，而是提出多點自由執業。這是最吸引我的�！� 姚曉明說。
“真正能走出去自由執業的，都是有底氣的�！边@位深圳著名的眼科醫學專家說，面對《細則》，公立醫院首先要擺好心態，不要覺得醫生是醫院的私有財產。
對醫生從“人事管理”走向“人力資源管理”
按深圳市衛人委要求，再有半個月，深圳市各大公立醫院將上交《細則》細化方案。深圳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三甲醫院院長在電話中對記者說，此事涉及醫院管理方方面面，是個極復雜的難題。
他以美國為例。在美國，很多醫生自由執業，就像個體戶，但他們的社保是自己交的，住房是自己買的，職業風險保險是自己付的。可在我們這里呢，這一切都同單位扯不開關系。
在這種情況下，醫生出去多點自由執業，多少時間是可以的？公立大醫院一天到頭病患看不完，本職工作沒完成，出去多點自由執業可以嗎？多點自由執業搞得很疲勞，再回到本職工作崗位上工作，可以嗎？……
一連串的問題，歸結為一句話：吃著體制的飯，卻不受體制的約束，可以嗎？
這位院長說，即便在香港，作為一名公立醫院的醫生，也是有很多限制的。他做過初步了解，香港公立醫院也有類似內地“對口幫扶”的案例，但派到下面醫院里去指導醫療的醫生，是不允許收取報酬的。
所以，相對于在公立醫院的醫生中推行多點自由執業，他更傾向于鼓勵那些有資格、經驗的醫生主動放棄體制內的身份，直接到社會上去自由執業。
采訪中，深圳市人民醫院腎內科主任張欣洲對記者說出他心中的理想執業狀態：每一個具有行醫資格的醫生，都可以與任何一家醫院簽訂協議，完成協議中約定的工作后，醫院無權干涉其他時間醫生在做什么。同時，主管部門應降低醫生自主開業的門檻，讓有資格的醫生都能夠拿到行醫執照。如此，醫生手里才真正握有選擇權、議價權，才真正能夠根據自身情況選擇留在大醫院還是出去多點自由執業。
這要求醫院中傳統的人事管理制度，要轉向現代的人力資源管理。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公共政策中心主任朱恒鵬說，醫生自由執業涉及事業單位體制改革。他建議借鑒國有企業改革經驗，“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
結束采訪時，朱巖對記者說，他未來的目標是開一家醫療集團。這樣一家醫院，將配齊配好護理人員，提供必要的醫療設施，專等好醫生前來簽約自由坐診。“真正的自由執業，醫院只是一個平臺。”
(注：應受訪者要求，黃達中為化名)